傲天下

《傲天下》

第二十九章 庙堂之高 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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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秀夫是亲历与元和谈的当事人,自己也有主见,听了众人争论,站出来说道:“丞相所言极是,惟独匹夫之勇,武力抗争,远远弗如。我朝与敌交战数十年,致使赋役繁重,民不堪命,海内虚耗,户口减半之凋零局面。天下矛盾也是积铢累寸,尖锐激化。如此局势之下,强要逆流而动,必失之偏颇,此时最好休兵戈,振内政,与民更始,休养生息。”

看着他说完之后站回台班,我坐在殿首,听见他对面行列里传出粗重的喘息声,似乎气愤之极。便转头看去,发现声音的原来是文天祥。

文天祥听了半天,脸都气红了,不停大口吹气,直将胸前美髯刮得乱飞,举臂指着贾似道和陆秀夫咄喝:“二子妄言,祸国殃民,充鞑子的说客么?宜中丞相先前有说过,便见子清将军屡战屡胜,就晓得只要激发天下士气,混同仕子庶民,逐出蛮子不是难事。贾丞相一再强调国无度用,在下官看来纯属狡辩。”

这样说着他还不解气,又咬牙恨道:“议和者皆是卖主求荣之辈,实该千刀万剐。文某对这些人真正不屑之极。”

他说得恶狠狠的,没了一点回转余地,主张和谈的臣子自不乐意了。贾似道冷着脸不说话,自有其他的大臣反驳文天祥。

此时贾似道受众人指责,虽有荣王、文及翁附和他的竟见,但是脸色越见阴沉,眉头皱成一堆,一双青筋毕露的干枯大手紧紧绞结,似乎气愤之极,却又极力压制着。也许他在后悔当初领兵上芜湖吧,正因为芜湖大败使他在朝庭失去了威信。

谢太后肃着脸看臣子们争吵,等张世杰放过文及翁站回台班,便点着陈宜中问道:“右丞的意见呢?”

陈宜中谁也不看,整整头上的纱帽,低着头站出来,奏道:“臣也以为秀王和张都督说得有理。我皇皇大宋,泱泱大国,宁为玉碎不为瓦全。再者,我朝并非毫无挽回余地,”

倪晋也说:“空口清谈误国,众大臣应实事求是。现在粮无粮,兵无兵,概不能战,惟一之途便是和了。秀王殿下说是和谈渺茫,就微臣所知,元军现已停下猛攻势头,每日进军不过数里,必定是留下时间等我与之谈判。这不是和谈姿态又是什么?”

另一个枢密院签事刘伯声,也是当年搬倒权相丁大全的临安六君之一,文采飞扬,实是饱学之士。他与陈宜中相交莫逆,因而被其推荐,成了枢密院的签事,行的是陈宜中秘书职责。这时却与陈宜中唱反调,反而符合和谈了,他奏道:“明知其不可为而强为之,危害非浅。但请太后细细斟酌。”

这几位向太后奏对,我却发现贾似道的目光一道一道射了过来,于是回他一笑。笑容还没展开,贾似道从宽大的袖笼里伸出手,两只大拇指上翘,悄悄地并在了一起。

他要我支持和谈之议?

心头一惊,立即望向文天祥,那人正与好友陆秀夫吵作一堆,两人竟都不顾昔日情份了。

我坐在那张雕龙刻凤的木椅受着三宫圣上和殿下群臣的注视,是一动也不敢动,僵着身子坐久了,让自己难受之极。这时听到贾似道仍执和谈之议,心知朝庭立即便会发生一场争斗,于是晃眼看过,果见那边厢的秀王越听越生气,英俊脸庞沉得能滴下水来。

这元朝欺负他赵家本就太过厉害了,现在贾似道历经芜湖大败,却尤是一付投降嘴脸。孰可忍孰不可忍?只见秀王大踏步跨入朝堂正中,躬下英挺身子,大声叫道:“太皇太后,荒蛮野夷之流本是小人心性,绝无诚信可言。小王倒是猜想伯颜并无意与我议和,不过拖延时间,好完善元军部署,这才是最后之目的。因此,和谈希望渺茫,实无必要与之多费口舌,反耽误整军时间。”

贾似道不待太后回答,回头嗔目以视,冷了脸问道:“秀王殿下何以如此笃定?这可是国之大事,不能轻口妄言。” 竟是半点客气也无。

荣王是皇室长辈,不唤秀王却叫兴榫表字。秀王虽然不忿,却不好硬抵,道:“是,但请皇叔三思,请贾丞相自省。”

刚刚升任签枢密院事的文及翁,站在班台里冷冷笑道:“嘿嘿,下官倒觉得荣王爷、贾丞相不用三思,更别提什么自省。兵者乃凶器,动辄血流成河,天下饴伤,便是骠骑将军徐公,之所取大胜,也可称为暴戾恣睢,尽为圣人所恶也------”

话音还未落下,张世杰自武官列中几步跨出,大声说道:“下官也有话说。子曰:不知三军之事,而同三军之政者;不知三军之权,而同三军之任,则军士疑且惑。三军既惑且疑,天下之大难至矣。文大人在国难当头关口,责骂兵者之行,当真荒诞无稽,不过一无知小人。难不成自废开武功,去当那蛮夷奴才?你甘心么,天下人甘心么?”

刚才盛赞我的张炎这时站了出来,指斥他刚刚遭了平江大败,不过一介失败的武夫,最好免开尊口,休要胡乱说话。

而刘师勇的家人、同僚被元军杀害,一心想要报仇,又立即站出来为文天祥辩护,回骂主和之人:“知道这天下败在谁手中么,就是你们这些纸上谈兵的家伙。不过一群懦夫,假糜耗用度为借口,行逃跑避战的勾汉,实在是无耻之尤。”

就这样,一班大臣群情鼎沸,分作泾渭分明的战、和两个阵营,便在金碧辉煌的垂拱殿上吵得不亦乐乎,又搬文弄墨,反复抬出圣人之言为已辩护,或用以相互攻讦。到得激烈处,荣、秀两王也忘了长幼尊卑,你指责我投降,我喝斥你误国。这朝堂光景真是冷眼和漫骂共舞,口沫与秽语齐飞,乱得一塌胡涂。

又有兵器制造局之首脑,军器总监赵时赏站出台班。高高瘦瘦的赵时赏原是宗室弟子,不过皇族旁支,又隔着好几代,因之失去不少皇家风光。此时背对着争吵的臣子们,大声对金銮上愁眉不展的谢太后说道:“请太皇太后信宜中丞相之言,我朝还有实力与敌一决死战。太皇太后,我大宋乃泱泱大国,宁为玉碎不为瓦全,绝不可因二三可耻臣子之言论,而罢了决战的心。”

文及翁又站了出来,反驳说道:“就陈丞相说的在理,贾丞相说的就不对了么?要知道一动兵马,就是糜耗无数。你等因何就不为朝庭想想?现今财政困难,民间憔悴,就算是战,以何支撑。再者,我大宋军队自芜湖一战,精锐尽失,所余仅有十五万不到之残军,却如何与虎狼似也四十万元军抗争?”

秀王反讥道:“丞相一意求和,难道忘了骠骑将军刚在建康一线取得大胜,如今与张相一同回援临安了么?已有大军回京銮卫,不知丞相怎的还要固执。”

贾似道扭头看看坐在殿首的我,冷冷一笑,对秀王说道:“兵者、国之大事,生死之地,存亡之道,不可不察。动辄便是兵连祸结,天下遭劫。为百姓,为天下,为朝庭安危计,都不可轻言兵戎————”

没等说完,秀王还口顶去:“丞相大约是在芜湖被伯颜打怕了,因此只是求和,以至一叶障目,便不想伯颜可否有其他阴谋?夫将者,国之辅。辅周,则国强,辅隙,则国必弱。丞相辅国,该当周详考量,如今却失严密。疏忽下便会国破家亡,危害烈矣。”

忍不住股肉酸痛,我偷偷换了一边屁股坐,再看过去,贾似道遭秀王气得浑身发抖。他当然气恼非常,芜湖大败是他政治生涯中的最大污点,他还差点为此丢掉性命。

即便贾似道气得两手发抖,仍兀自镇定下来,没掉了大丞相身份,厉声斥道:“上天以何示警?灾即其言。我朝列祖列宗笃信,天灾以警世人,为君人者尤首当其冲。老天现以闽中大震示之,咎由人间无道不德,方才招致天谴。有史迄今,旱涝震灾,率皆人祸。哼哼,老天都在警告你等休要妄动,你等却不自知,不自省,放着和平不要,偏要用武,当真以为战争是儿戏,国家不会疲惫么?当可知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,不战而屈人之兵,善之善者也。竖子狂妄,不知军国大家矣。”

又看回贾似道,他已收手,朝我重重点了点头。

倒突然想起李元曦的父亲李庭芝,一颗心越发沉了下去。我曾在扬州对李庭芝暗示过改弦易辙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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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着,张世杰啐地一口骂道:“文及翁无知小儿,要投降鞑子便自己去,如若要在敌兵压境之时,尤说自罢兵戈,小心张某奏请圣上剐了你。”他死死盯着文及翁,那双眼睛便欲要喷出火来。

文及翁也恨恨看向张世杰,张口欲言,却发现张大将军大踏步走过来,怒目嗔视,一身杀气迎面扑来,竟遭吓得说不出话,只咳嗽着闪开一边。

场中人纷纷扬扬争吵,陈宜中却低头不发一言。我不禁有些奇怪,与贾似道势成水火的政敌,现如今怎会不站出台面来指责贾似道?

那张脸一点表情也没有,朝谢太后作了一揖,掉回头冲大臣们又说道:“图口舌之快么,那是谁都做得来的,老夫也能喊几嗓子抗敌啦,杀鞑子啦,宁死不屈啦。可是,诸公可知国库存粮还有多少么,可知军饷已欠前线战士一年七个月之久了么,可知草寇流民遍地皆是么,可知太皇太后连内帑都掏光了,仍是凑不齐造船舰的钱么?”

他环视宫殿里静下来的大臣,清秀而憔悴的脸庞越见阴沉,“老夫问问大家,如此情况下,大宋军队拿什么去挡住鞑子的铁蹄?”

一番话喷薄而出,再没人反驳他,因为都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。

他仍然低着头,偏过脸看看我,又说道:“文大人说兵者凶器,可如今却惟有这凶器方能救天下。如不是徐将军两年之间光复上千里疆域,灭敌十万有余,只怕文大人早沦为鞑子阶下囚了。同时,也从徐子清将军屡战屡胜可以看出,只要激发天下士气,混同仕子庶民,天下尽为一家,进而共抗蛮子,再依江南河网丘陵之地势,必可逐次将元军赶回江北去。至于河朔饴伤,国无度用,下官想来,不过谋和之借口而已,实不足信。如--------”

我正在猜他为什么不打击贾似道,这人倒用我这个贾似道的亲信来说话了,便悄悄一笑。

正偷笑着,贾似道恢复了神情,也不看陈宜中,打断身边侃侃而谈的人的话,说道:“老夫自为相以来,无一时不为社稷忧虑,不为国家尽粹。自芜湖大败以后,老夫一力主持,调兵遣将左挡右突,终使徐子清领兵撕破北兵长江防线,取得一时之先机,而诸公彼时在何处?如今国家力竭神悴,天灾频仍,人祸连结,北兵更是兵临皇都之下。如此局面,既然伯颜没有堵死和谈之议,便该用政治手段解决窘局。如若不然,凭了你们所作所为,只怕要将自家弄得渔死网破。老夫便在这里请各位反躬自省,和与战孰是孰非,究竟哪种法子更为得当,如何才能让我朝有个休养生息的时间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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繁琐的诏书一道道拟就,谢太后拿过伍官儿递来一张墨汁淋漓的圣旨看了看,叫他转给贾、陈两位丞相,随后说道:“礼部陆郎官前些日到伯颜军中议和,伯颜却是不允,说是尽派些下官前去,和议诚意不够,要求孤家或是皇帝亲去。大伙儿议议,这可使得?这是其一,其二,徐将军与世杰爱卿已领旨回京,还有必要与北和议么?”贾似道是德佑朝的首辅,谢太后便看着他。

贾似道将手中的各项诏书递给对面的陈宜中,甚至对着陈宜中好脾气地笑了笑,然后将宽大衣袖往上拢了拢,出列向銮殿之上打了个揖,说道:“禀太后,张、徐二位将军回京城,是打击鞑子,不让其继续进攻。至于能否以区区两军击败敌人,使其退出江南,实属极困难的事。因此,臣以为与北和议仍该进行。以前老臣便一直执和议之意,如今全国疲惫,民生不稳,虽经骠骑将军几次大战,打下一片疆土,但未有改变全局之势。伯颜三路大军于今逐渐形成对临安之包围,情势依旧险峻,不若以谈促和,缓过一口气,恢复国家生气、聚积实力,到那时,朝庭要钱有钱,要兵有兵,便是要打要和,尽由了我们。”

稍停顿一下,又往下说:“陆礼部从伯颜处回来,那蛮子并未将和谈之路堵死,臣便想,敌人身后有李庭芝大将军,徐子清大将军,前方又面临禁军的拼死抵抗,他们大约也希望和谈吧。太后,臣以为,自缩而往才是老成谋国之举,学越王勾践般再图复起。此计最是适当————”

这是事实,宋朝接连与金朝、蒙元,打了上百年的仗,打到现在,疆域越来越小,确实支撑不起了。

秀王被贾似道说得一愣,想了一时才说道:“哼,丞相只说天灾人祸,只说国无度用无法用兵,因此只能和谈。那请教,北兵步步进逼,丞相不战而屈人之善者派出无数,效果如何?”

站在皇室宗亲列首的荣王与贾似道平素相会交通很是投缘,此时见他呆滞当场,便将高高大大的富贵身子闪出行列,朝三宫行了礼,回头仍是拿孙子兵法指责秀王的不当:“上兵伐谋,其次伐交,其次伐兵。故善用兵者,屈人之兵而非战也。兴榫妄评,不知天高地厚,大逆无道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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