祁寄皱眉，勉强收拢意识，咳了一声：“是我，你是？”
“我，我是……”那人声音细弱，说话也磕磕绊绊的，似是祁寄呼吸声大一点都会把她吓到，“我是夏静。”
祁寄这才听出她的声音：“……堂姐？”
夏静是祁寄姑姑的女儿。
按理说，两人血缘关系也算亲近。但自从父母离世后，祁寄就和老家所有亲戚断绝了关系，这个所谓的堂姐，他也已经将近三年没联系过了。
心跳骤然加快，被冻僵的左手摸索了两次，才将手机拿出来。
但屏幕上显示的并不是那个熟悉的名字，而是一个陌生号码。
祁寄闭了闭眼睛。
果然，多年不联系的亲戚好友突然找人，不是结婚就是借钱。
本着小时相处的情分，祁寄没有直接拒绝：“你借钱要做什么？”
他对姑姑一家的情谊早已在父母去世时就被消磨殆尽。
但祁寄也没想到，夏静又吸了一口气，却是压抑不住地带上了哭腔。
“我爸妈和我弟……都，都走了，我借钱，给他们处理后事……”夏静忍不住啜泣起来，“对不起，小寄，我知道不该打扰你，但我真的没办法，只能来找你……”
“结果……”她呜咽了一声，“结果阀门漏气，我弟一直开着火，他们，他们就……呜……”
祁寄皱眉：“什么时候的事？”
夏静抽噎着，“上，上周。”
她还慌忙解释：“我借钱就处理后事，不会把钱给那个组的，他们现在已经被查了，都被抓了起来，政。府也来了人，帮我们讨了补偿。”
“但，但是钱不够三个人一起下葬，我才想找你……”夏静生怕祁寄不信，语无伦次地解释着，“而且之前骗舅舅的那个人也抓。住了，还有那些催债的，都被抓了，我没有说谎，真的……”
祁寄心口倏然一跳。
他拿下耳边的手机，点开银行APP，登陆了一个账户。
那是他每隔十天都要定期打钱的账户，此时登陆，里面的余额还是明晃晃一串数字。不是0。
但这笔钱，原本在两天前就该被划走了。
祁寄又拿出了那只老人机，翻开短信箱，里面没有任何新消息。
他试探着播出一个号码。
机械女声直接告诉他，这是空号。
祁寄顿了顿。
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这个场景，但当这一刻来临时，他却只剩了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。
压在他脊背上三年的重担，整整两千万的债务。
……居然就这么结束了。
无论多么壮阔的手笔，也无法在这水波上留下什么痕迹。
只有望水的人还独自记得。
连清的话仍在耳边未曾消散，看着这片水面，祁寄不由想起了两人在海边度过的那一夜。
他怎么还能在这种时候、这么难堪地生出自己的私欲？
烟雾袅袅，很快燃至尽头。冰冷的手指抽。出新一支，在跳跃的火光中重新点燃。
祁寄整个人都被冻僵了，仿佛那烟尾飘散的缕缕白烟，消耗的都是从他体内抽。出的热量。
这种情况下，叫一声堂姐只是出于礼貌，若是换做姑姑家另一个儿子，祁寄连堂。哥都不会叫。
但这个称呼显然让对方受宠若惊，夏静连忙道：“是，是我。小寄，没想到你还记得我……”
祁寄自顾不暇，也无心与她客套，直接问：“有事？”
那边传来了深呼吸的声音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，夏静怯生生问他：“我可以，和你借点钱吗？”
没等祁寄回答，她又连忙道：“不，不多，两千块……或者一千块也行，等我打工挣回来，马上还给你。”
那夜两人一同坐在沙滩上，望着不断涌来的海浪，满耳都是风声和水声。那时裴俞声才刚来S市没多久，却一到这就买下了海边的房子。
或许海对他来说本来就具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。
烧长的烟灰掉落下来，烟头红光猛地一亮。祁寄被吸引回神，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胀痛的额角。
夜风冰凉，烟味苦重，但最让祁寄难以经受的，却是胸口的抽痛。
是他自己的错。
祁寄呼吸一滞。
虽说三年没有联络，但他也没想到姑姑一家居然去世了。
他环顾四周，寻了个避风的地方，快步朝那边走去，沉声道：“怎么回事？”
随着风声渐小，电话里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。
“我弟之前加了一个什么组，一直和家里要钱，”夏静努力压下哭腔，解释道，“爸妈就拿钱给他，但是后来，他越要越多，爸妈拿不出来，就跟着他一起进了那个组。最后，那个组要他们卖房子交钱。妈不想同意，我弟就逼她，回家拿了火说要开煤气，不卖房子就杀了他们。”
思绪仍是嘈乱一片，唯一鲜明的只有针对自我的指责。祁寄在江风下一支一支抽着烟，失神地望着江面上映出的微弱红点。
直到衣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。
祁寄半边身子倏然麻了一下。
“喂？”
那边沉默了一下，半晌，才有个年轻女声怯怯传来。
“请问是……祁寄吗？”
他的人还站在江边，灵魂却已经飘出头顶，自上方冷冷地打量着这个如此陌生的躯壳。
他已经完全不认识自己了。
烟头熄灭，指尖划开。锁屏，开口的声音沙哑如被砂纸磋磨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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祁寄睁开视线模糊的眼睛，举目远眺。
水波粼粼，映出点点暗光。他出神地望向了江面。
远处巨型货轮缓缓驶过，在水面划过长长白痕，转瞬便消失不见。
祁寄想不明白为什么，他听闻了一个如此悲伤的故事，身体里盛满了为主角两人的惋惜与难过。却仍有心尖尖上一处，如此自私丑陋地为自己疼着。
为什么呢？
明明需要安慰的是痛失好友的雇主，明明应该更加尽责地完成自己的工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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