思澜似乎也感到迎春的惆怅,默然片刻道:“其实我早就想来看你了,不过怕别人瞧见多嘴,反而连累了你。”他说话的声音很少这么低,低得几乎淹没在周围的嘈杂声里,迎春怔了一下才听清,不甚明白,他是在解释什么,或是诉说什么,他抬头望她,眼睛亮晶晶的,殷殷之意似在言外,她却不敢往深处想了,侧过头,走到跟前的小摊子去看雨花石。
这卖石人颇具巧思,不像别处只以清花水缸浸石,而是一排摆了十二只水盂,石头光润,色泽鲜明,其中一块黛绿色的形如弯月,迎春捡起来细看,听思澜笑道:“这块的确不错,可配一句,新月又如眉,长笛谁教月下吹?”迎春心中一动,便不舍得放手了,于是问价,思澜笑道:“这是一副的,怎么能只买一块呢。”那卖石人笑道:“这位先生说得对,这是特别配的一副。”
迎春迟疑道:“这么多,我买不起,也没地方摆。”思澜笑道:“不如放在我那里,等你回来时看。”正说着,见来喜急匆匆朝这边走过来,便招手道:“来得正好,帮我搬回去。”来喜几步奔近,凑到思澜耳边道:“我的少爷,快回去吧,四太太怕不中用了。”思澜吃了一惊:“这么快。”看了迎春一眼,轻声道:“那我先回去了。”顿了顿又道:“你放心,我会再跟母亲说的。”
思澜到家的时候,四太太已经神志不清了,内室几个女眷在帮忙穿衣服,何昂夫坐在外厅沙发里,神情委顿,何太太走出来道:“你一夜没合眼了,先回去睡一会再来吧,这里有我看着。”何昂夫摇头道:“我没事,倒是你,别累着了。”走回内室,见四太太穿着簇新的旗袍躺在床上,双目紧闭,神情不见前两日的痛苦,竟是十分安祥,他心中一痛,从袁妈那里接过蕴蓉抱着,一手握出四太太的手,轻唤道:“阿翎,你睁眼看看女儿。”蕴蓉望着眼前交叠握着的枯瘦惨白的两只手,忽然觉得害怕,哇地一声哭了出来。何昂夫只道女儿伤心,抱着她在怀中紧了紧,喉头哽咽。何太太在旁边看着,叹口气道:“孩子还小,你别吓着她了。”何昂夫这才徐徐放开蕴蓉,蕴蓉扑回袁妈身边,何太太吩咐她带着蕴蓉到自己那边休息。
四太太娘家亲戚没剩多少,丧礼那天,只来了堂兄一家。何太太嘱人将四太太生前用的器物给他们带回去一些做纪念。接下来还有卧雪眠云遣嫁的事,眠云十八岁倒还好说,卧雪却已二十出头,只为和四太太相处得宜,才一直因循下来了,况她耳濡目染,眼界也较常人高上几分,这就越发困难,想来想去,似乎只有填房一途了。便在鸿业厂中物色到一个三十来岁丧妻不久的工头,叫沈妈去问卧雪的意思。
沈妈原以为这时候房中只有卧雪一个人,谁知思澜和蕴蘅姐妹都在,只好搭讪着说些不相干的,蕴蘅正坐在那里翻阅四太太生前的诗稿,有时读到好句便念出声来。思澜道:“这些东西,四娘未必想人看,你还是放回去吧。”蕴蘅道:“不用你管。”思澜笑道:“你不问自取,当心四娘晚上来找你。”蕴蘅笑道:“未闻刃没而利存,岂容形亡而神在?别忘了我是无神论者。”读了一首又叹:“四娘这样的才情,倒让我想起古时的两个女子。”蕴萍道:“谁呀?”蕴蘅道:“一个冯小青,一个朱淑真。”思澜哼道:“冯小青嫁人为妾,见凌于大妇,朱淑真误配庸夫,终身郁郁。你这么一比,可把父亲母亲当成什么人了。”蕴蘅道:“我不过偶然想到罢了,你倒会牵丝板藤,。”
沈妈跟卧雪说话,见她懒懒的,只怕冷场,左顾右盼道:“那个会说话的鹦鹉呢,怎么不见了?”卧雪道:“袁妈陪五小姐住太太那边,鹦鹉也拎过去了。”蕴蘅道:“你们还记不记得那只鹦鹉常念的一首诗。”思澜于这些向来不甚措意,问道:“什么诗?”蕴萍抢道:“我知道,什么添得情怀转萧索,始知伶俐不如痴。对了,这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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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8 第 28 章 (第1/3页)
到了蟹肥时节,迎春本打算买几斤回去的,但这天连走数家,总没有太合意的,看看白鱼还新鲜,便决定换做醉白鱼,又挑了其他几样菜蔬海鲜,满满装了一篮子才往回走,转过几条巷子,顺着夫子庙街边走的时候,忽觉身后有人紧随,一回头,只见思澜笑吟吟地站在对面。他走近一步,低头看了看她手上,笑道:“买了这么多菜啊。”
迎春嗯了一声,问:“三小姐还好吗?”思澜笑道:“她会有什么不好,你怎么不问问我?”迎春笑了一下,道:“从前东西大多是我放的,走得又急,没交代清楚,怕杜鹃一时找不到。”思澜笑道:“一开始是有点手忙脚乱的,不过也是让你给惯的。”又问:“你呢,有没有人欺负你,给你委屈受?”迎春微笑道:“谁会欺负我。”
街边一处处布棚下尽是摆货的摊子,有卖蒸糕瓜子的,也有补牙卖膏药的,思澜不便随她回钱庄,又想和她多聚片刻,所以只在这些摊前磨蹭,说起蕴蔷成亲的盛况,来了哪些督军镇守使,事后蕴蘅与他又是如何调侃讥评。迎春一边听一边笑,仿佛又回到旧日蕴蘅书房里听他们姐弟信口月旦的日子,可是去日毕竟不可留,将来又难以预料,既便如三小姐那样恣意挥洒的人,又能任意几时,何况低微如她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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