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已经是个老男人了,还是个不太体面的老男人。
他把吉他抱到身前,很亲切地对着台下笑:“最近过得就那样,”他发出腼腆的呵呵的笑声,然后又说:“我也不知道我唱动唱不动,我尽力唱吧!”
“赵老大随便唱就行!赵老大牛逼!”老朽坐在程悍身边起劲儿地捧场。
他已经长大了,眼看就要三十了,也许他站在父亲面前,父亲已不是那个可以让他抬头仰望的高大,而他们这一世父子是如此短暂,短暂到程悍想起小时的光景都觉得那是假的,短暂到连道别都没有便从此在彼此的人生里销声匿迹。
可为什么没有人爱我?为什么没有人陪我?为什么没有人看我长大?你该骄傲的啊,我像你给我的名字一样是顶天立地的汉子。可又为什么我的人生里没有你,没有的这么天经地义!好像我本来就该是无父无母,好像你的存在只是我自己营造的一个不存在的美梦。
程悍撑着墙,痛苦让他把牙咬得咯咯作响,顶天立地好难啊!长大好难啊!与父亲的分离使他这些年的苦难看起来如此突兀,就好像是两条人生,一条是父亲还在时他无忧无虑的少年,另一条那个杀了人坐过牢的少年好像不是他,人生里戛然而止的年少的幸福,和突如其来的灰白黑暗的命运,都随着父亲的离去被强行纽接到一块儿,让他长得如此别扭,长成这么不甘愿的高大。
然后程悍就看到他被烟熏黄的手指拨弄琴弦,在邵彻一个星期的耳濡目染下,程悍已经可以分辨吉他技巧的好坏。
这老头儿弹得很好,他不经意弹出的旋律不失精准又老练,然后这老头儿开口了:
“再回首…”他弹出一串零碎的音符,又说:“错了?”
好嘛,自己选的歌都能弹错,程悍觉得这老头儿真忒随便了!
“再回首,云遮断归途,再回首,荆棘密布,今夜不会再有…难舍的旧梦,曾经与你有的梦,如今要向谁诉说……再回首,背影已远走,再回首,泪眼朦胧,留下你的祝福,寒夜温暖我,不管明天我要面对多少伤痛和迷惑......”
即使他已经磕磕绊绊地长大成人,父亲却永远是他无法企及的梦想。
第三十九章 (第3/3页)
没多久从门口走来一个背着吉他蓬头垢面的人,那人一出现全场就响起欢呼和掌声,平素里瞧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的老朽都激动地站起来一个劲儿鼓掌,
“赵老大!赵老大最近怎么样?”老朽扯着嗓子喊。
那赵老大坐到台上的椅子上,他一头蓬松的及肩卷发,发际线过高露出布满抬头纹的前额,眼睛小的分不清是眯起还是睁开,眉毛和眼尾都有点儿倒挂。
不知道该说什么好,程悍觉得一颗心突然起了酸涩,在这个不体面的老男人拖沓类似醉酒的呢喃的歌声里,他忽然想起自己过于坎坷的前半生,恍若一场持续了经年累月的恶梦,在赵已然那绵长的百转千回的尾音里化作一缕青烟,随着音符飘过他眼前,勾起无数怅惘,最终是无法触及的虚幻,以及无能为力的枉然。
他很少想起程建军,但在赵已然的歌声里突然想起了,“云遮断归途”“背影已远走”“不管明天我要面对多少伤痛和迷惑”。
程悍再也坐不住,他在赵已然与台下的听众有来有往的对话中走出酒吧,然后走到无人的漆黑的墙角阴影里,咬牙哭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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